四人玩鬧一天回到旅店，包括築昭在內都有些意猶未盡，嬉笑著推開小旅店的大門，裏面就傳來了非常嗲的迎賓的聲音，說的是日文，我並沒有聽懂，只是覺得和昨天來的時候聽到的聲音有些不同，而旁邊的築昭已經一瞬間僵直在了原地，之前好不容易露出的一點笑容立馬沒了。

築昭的變化引起了我們的註意，順著聲音看過去，一個穿著粉色櫻花圖式和服的長發女人，姿態妖嬈地坐在迎客前臺桌子上，一雙美腿翹著二郎腿， 一只手撐在桌面，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們，而原本的老板和服務生，正昏倒在桌子底下。

哦豁，這場面就不是很友好了，這個女人一看就不是人類，道行上來看，我也察覺不到她多厲害，最多三百多年吧，也就可以收拾個程笑。

但是現在的問題很尷尬，我聽不懂日文，而這個女人，看起來，並不是找我們三個同性的，因為她的眼睛，很快就直勾勾地看向了築昭。

看來偽裝只能到這裏為止了。我背著雙手暗地裏做了四個翻譯符，偷偷分發給了程笑和阿綠，然後便聽見那個日本女人笑著說：“你們到日本來了這麽幾天，我到現在才出現，是不是太失禮了。”說完眼睛轉到了我臉上，說：“自我介紹一下，我叫綾子。”

這話一落，築昭一把長刀已經拔出，手一翻轉，就擋在了我的面前……額，應該是我們三個的面前。那個綾子見到這架勢，也只是捂著嘴咯咯地笑出聲，語調如同她的外貌一樣魅惑：“小竹子，你不用這麽護著她們，我沒有惡意，也打不過你們。”

好名字！我在心裏給綾子打了個滿分！反正我是不敢沖著這麽張冷臉給築昭起這種小名的。

綾子見沒有人搭話，便從桌子上跳下來，扭著比程笑還細的腰，走到了我的面前，還不忘給築昭拋了個媚眼：“用這樣的手段把你們請到日本來真是不好意思，鬼屋裏的那位，我費了不少心思才控制住，就這麽被你們一刀給砍了。這些年以來，我家小竹子承蒙槿老板照顧，如今，也是我都打不過的高手了。”

我回給她一個微笑，把手從身後拿出來，越過築昭的刀，將手裏的翻譯符塞到了綾子豐滿的胸口，說：“綾子小姐既然知道遠來是客，不知道準備了什麽招待我們？”

綾子與我眼神交匯，笑顏裏盡是試探，卻探不到我一絲底牌，只能低著頭，將一雙纖細的手放在築昭的刀背，有些俏皮地對著築昭歪著頭笑：“小竹子，多年不見，你就不能把刀收起來說話？哦！我忘了，你不愛說話。”說完又是咯咯一笑，講道理我不是很懂她在笑什麽。

築昭無動於衷，我便伸手去握了握他空出來的刀柄，意思再明白不過，他可以有所防備，但還是先給我個面子。這麽一來築昭果然把手裏的刀收回去，綾子看我的眼神便更加有些挑釁。

怎麽樣，綾子難道是築昭的老情人？一個全身都是狐貍騷味的老情人？我看這樣子倒像是綾子倒追，可是即便是倒追，你盯著我幹嘛呀？更恐怖的是，我覺得築昭並不想解釋什麽，感覺是你要誤會就誤會好了的狀態。

好好好！你面癱你是大爺，我給你善後還不行嘛？

我將雙手放進衣服包裏，問：“剛才綾子小姐說，鬼屋那位，是你的人？”

綾子嫣然一笑，高高興興地回答：“是呀！我知道小竹子去了中國，住在槿老板的錦樓裏，學了一身好功夫，也知道錦樓做什麽生意，就繞了點彎子，想到這個辦法，讓槿老板不得不來日本。你來了，小竹子一定也會來。”

我笑：“綾子小姐這身搜集情報的能力，不去做臥底真是可惜了。日本警方會很需要綾子小姐這樣的同事吧？”

“哎呀呀，槿老板真是個幽默的人。”綾子笑著過來挽著我的手，親昵地如同好姐妹一般：“我就喜歡跟槿老板這樣的人交朋友，哪像小竹子，那張嘴啊，撬都撬不開。”

綾子豐滿的胸蹭在我的手臂上，我低頭一看，笑出聲：“綾子小姐，我不好女色。”

這話一出，我身後兩個已經捂著嘴笑了出來，築昭反正是笑不出來的，綾子倒也無所謂：“哦，那是我誤會了？槿老板身邊隨時都帶著這麽兩個大美人，我以為槿老板有這種興趣。”

這下程笑就不幹了，一個大步向前，我以為她要挽住我的另一邊胳膊，沒想到她卻是去挽住了築昭的胳膊，對著綾子揚起下巴：“小狐貍，你搞清楚，就算紅槿喜歡女人我還不喜歡呢！再說了，紅槿哪有夏小哥有吸引力！”

築昭難得地沒有把手甩開，但是那臉色已經不是很好了，綾子更是對著程笑冷笑：“小竹子是我看著長大的，我還不知道他的喜好？你喜歡，小竹子還看不上你呢！”

漂亮！程笑成功吸引了綾子的註意，兩人隨時可以杠上。我在旁邊準備看好戲，程笑也已經忍不住要回嘴，誰知道一直沒有說話的築昭卻說話了：“你想幹什麽，直說。”

這話是對著綾子，綾子楞了一下，似乎沒想到築昭這就要攤牌，隨即又是一笑，從手裏變出了一顆珠子，泛著幽紫色的光：“我想幹什麽你不知道？小竹子，當年你從我身邊逃走，是不是忘記了一樣東西？”

這種大小還泛光的珠子，一般來說，就是元神或者修煉出來的內丹。我看了看築昭的臉色，也變得有些難看，猜想大概就是這兩種東西中的某一樣，這也可能是我一直察覺不到夏築昭是什麽物種的原因。

屋子裏一下又安靜了不少，築昭在極力維持自己的平靜，程笑和阿綠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，而我和綾子，一個面無表情，一個笑語盈盈。

過了半晌，築昭才問：“你的目的。”

綾子笑開，似乎勝券在握：“元神我保管，你跟我走。”

築昭盯著她不說話，我卻笑了：“綾子小姐，你說走就走？”

“小竹子的元神在我手裏，由不得槿老板不答應。”綾子對我拋媚眼，說：“元神離體已經兩百多年，即便是有蓬萊心法護體，再過段時間，小竹子的身體一樣支持不住。”

我將她的手從我胳膊上拿下來，與她保持了一步的距離：“但是綾子小姐有沒有想過，我如果動手來搶，也是輕而易舉的。”

“你不會搶的。”綾子得意地說：“你要是來搶，我就吃掉這顆元神丹，到時候，大不了一拍兩散，我還可以增加一百多年的功力。”綾子的笑容突然顯得有些神秘，往我的方向傾斜過來，壓低了聲音說：“槿老板還不知道小竹子的原形是什麽吧？他一顆一百多年的元神丹，敵得過槿老板一千年的道行了。”

我也壓低了聲音，冷笑著說：“謝謝綾子小姐提醒，但是我一點不關心這些事。築昭想做的事我不會阻止，但是若是被強迫的，我這一千多年的道行雖然不夠看，但是收拾一個三百多年的狐貍精，完全沒有問題。”說著我腦子靈光一閃，頓了頓，又說：“倒是聽說狐貍精最會勾引人，綾子小姐卻擺不平一個夏築昭？”

這話成功地激怒了綾子，她站直了身子狠狠地刮了我一眼，握著元神的手忍不住用了力，我不得不提醒她：“綾子小姐不要動怒，元神被你捏碎了，你就沒有威脅的籌碼了。”

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阿綠突然戳了戳我的背，我回頭，她便伏在我耳朵邊悄聲說：“槿，我覺著不太對。劍靈比半仙有的時候更敏感，那個狐貍精身上有一股味道，和築昭很像，她以前，是不是拿築昭練過功？就是那種……”

阿綠這麽一說，我便有些吃驚地瞪大了眼睛：“活祭？”

阿綠點點頭。

活祭的修煉方法在妖魔之中很是盛行，和程笑遭遇的采陰術並稱兩大邪術。活祭是把有點修為的活體，放進巨大的蠱鼎裏煉制，有點像是煉丹的過程，通過蠱鼎所提煉出的修為提升自己，是非常殘忍的方式。一般的活體在被煉制過一次以後就會死亡，如果築昭真的是被活祭過……那他究竟是什麽？竟然還有命逃出來？

我回頭去看綾子，她已經收起了自己的憤怒，一臉邪笑的看著我，似乎已經知道了我和阿綠的對話。我的右手慢慢聚氣取出靈劍，幽綠色的光顯得劍拔弩張。

“阿槿？”

築昭見我拔劍，微微有些吃驚，我似是安撫般笑著，問：“怎麽樣，你要跟她走麽？”

他默著沒有說話，我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右手靈劍的光芒漸盛，隨時，我都可以給綾子致命的一擊，但是，我沒有找到一個時機，是既能夠除掉綾子，又能夠保全元神，她完完全全可以在我準備動手的一瞬間，將那顆珠子捏碎。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，但是你再快，不能比本人更快。

正是對峙之時，綾子又說話了：“槿老板不用急著動手，我可以給你們三天的時間考慮。小竹子的事情沒有解決，我想你們也不會想走的。”

她看出來了我的踟躕，跟她之前威脅我的話如出一轍，再這樣僵持下去，我也未必能找到合適的時機。

綾子對著我嫣然一笑，手裏拽著元神珠裊裊走到大門口，還不忘回頭來對我們拋個媚眼：“三日之後，我來聽你們的答覆。小竹子，別忘了想我。”說完，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，一絲害怕和不安都沒有，料定了我們絕不敢貿然出手。

手裏的靈劍收起，我背著手嘆了口氣，還沒說話，程笑就炸了鍋：“就這麽個狐貍精，還敢這麽跳！！”

我無奈地看著她，撇撇嘴：“笑笑，人家既然把築昭的底和這些年幹過的事摸得這麽清楚，能不知道我們這裏都是一群什麽人麽？即便是這樣她還敢來，就是有十足的把握。事實上，我們剛剛，確實誰都不敢動手。”

“那怎麽辦？由著她鬧？！”程笑的手終於從築昭的胳膊上下來，變成叉腰狀，氣鼓鼓地說：“夏小哥要真的跟她回去，還沒準是個什麽下場呢！”

“好了笑笑！別添亂了！”阿綠忍不住出聲制止，程笑雖然不高興，也就沒有再說什麽，只是嘟著一張嘴，很是不甘心的樣子。

我看了一眼築昭，平靜得很不平靜，便去拉了阿綠的手，說：“先各自回去休息吧，今天都累了。”

阿綠也看了一眼築昭，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，點點頭，跟著我回房去。臨行前我遞給程笑一個眼神，她看了便是一楞，也就默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
當年的一切我們都沒有參與，誰也不能給築昭做這個決定，更無從給予意見。我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築昭，大概有的事情，還是要自己去面對。

晚餐時候，清醒過來的服務生做好了簡餐送來，我和阿綠意思了兩口就沒吃了，雙雙躺在床上發呆，我一會兒就睡了過去，但沒睡多久就又清醒了過來，這一醒就再也睡不著了，倒是阿綠，睡得很沈穩。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，正是午夜。

睡不著，就幹脆出去走走，窗外的月色很好，櫻花河的景色在夜晚別有一番風致，於是我換上日常裝，披了一件外衣，躡手躡腳地出了門。

但睡不著的似乎不止我一個，出門走了兩步，就看到前方有個修長的身影站在河邊，半低著頭，似乎在和誰說話，我想了想，大概又是某個靈體。

便走過去，他聽到我的腳步，回頭來看了一眼，又低著頭說了句日文，等到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，他便沒有再低著頭。

我露出笑臉來，問：“怎麽？靈體走了？”

築昭點頭：“嗯。睡不著？”

“回到房間睡了一覺，這會兒精神得很。”

“那我們沿著河邊走走？”

我欣然答應：“好啊！”

於是兩個人真的就沿著這條河走了好幾個來回，我覺得他有話想說，但是，又一直沒有開口。急性子的我便先拋了個問題出來：“心情好點了沒？”

他沈默了一會兒才說：“怎麽會覺得我心情不好？”

我笑：“築昭，我們這群人裏，雖然有半仙，又鬼，有劍靈，但是，我們都是有喜怒哀樂的生靈，又正常知覺。即便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，即便你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掩藏在了你的面癱下面，我們也還是能夠察覺得到你的情緒變化。不同的是，我問了，而她們沒有問。”

築昭半仰著頭，似乎是在出神，又像是在看天上的星星：“阿槿，有的時候我覺得，你這樣的女孩子，真的，很難得。”

“你是在誇我麽？”

他半笑著點頭：“我曾經，非常非常的信任綾子。我把我有的一切都給她，包括我的元神。可是後來，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了，她想要的，也不僅僅是一顆沒有成熟的元神。所以她拿我活祭，從一開始半年一次，到後面三個月一次，到後面，一個月一次。我很恐懼，所以，我不得不逃。阿槿你知道麽？那個時候我已經一百多歲了，可是我的心智，還像個十來歲的小孩子。”

說著這些過去的語氣這麽平緩，一絲一絲的起伏都沒有，但是築昭內心對於這些回憶的恐懼，又分明是那麽的深刻。倒是我覺得很不好意思，相比起他所經歷的，似乎我的過去也不算什麽了。

“我從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她收養，那個時候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誰，只知道自己似乎成長得很慢，我用了五十年的時間長成現在的樣子，我以為是正常的，一直到後來進入了人類的世界，才知道並不正常。也是那個時候，我才知道自己不是人類 。”他說著，轉過頭來問我：“阿槿，你就不好奇我是什麽麽？”

我歪著腦袋想了半天，說：“你是什麽，和我們是不是朋友，我想了想，好像沒有必然聯系。每個人都有點自己的秘密嘛，你不說我不問。”

要是我說個話的時候知道自己沒多久就做了打臉的事，也就不會這麽說了。可當下我並沒有覺得什麽，想來大概是過了好奇的時候。

築昭聽了我的話，又是沈默了半天，此刻我們已經圍繞著櫻花河走了一個來回，眼見著前面就是小旅館的大門。我停下了腳步，輕拍了拍築昭的肩膀，笑：“別瞎想了，早點休息。綾子的事情你考慮好，真要是不想回去我再想辦法。我們有這麽多人，還怕想不到好主意？”

他轉頭看我，永遠是平靜得看不出情緒的表情，借著月光，也還是看不出來什麽情緒，便只見到他點了個頭，什麽都沒說，就又回了旅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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